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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7章 病中雜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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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7章 病中雜事

“……郁結……憂勞……傷口……”有誰嗡嗡說話,“……兇險……”

河水滔滔,無數身軀在其中沈浮……

土坑之內,伸出無數沾滿泥土的手臂……

無數陌生的面孔,男女老少,瘦黃的臉,凹陷眼眶,亂蓬蓬的頭發,那些面孔旋轉著、明滅著、緊緊擠在一起迫近,壓得喘不過氣。

好疼,不知道出處的疼,就像整個身軀都著了火、通上電,疼得發麻,疼得沒有著落,動都動不得……冷,虛空的冷,熱量都不知從什麽地方流淌出去,只剩下空的、虛浮、無力,幾乎要坍塌,輕輕墜深淵去。

他疲憊得想睡。

睡著就好了,不必再面對那些臉,但總有點什麽,冥冥之中的牽掛,扯著一根線,不放他睡著。

熱源從口中灌進,但好苦,好苦啊。

為什麽溫暖的東西,要這麽苦、這麽奇怪、這麽難吃,他都夠難受了……但嘔都嘔不出來。

他忍不住委屈的低聲啜泣,但哭起來又更疼,疼得他只好止住哭,但還是疼,呼吸都覺得疼,他明明放得好輕好輕了,還是疼。

為什麽要這樣對他?

父親……阿兄……阿姊……阿兄……

你們都去哪了?

都不要他了嗎?都不要阿善了嗎?

面前黑暗中的臉,變成了山丘,茂密幽深,仰首難測,遮天蔽日的山林,濕淋淋下著雨,空氣中全是草腥氣。

他就站在那裏,腳定在地下,眼睜睜看著灰黃的濁流,翻卷樹木砂石,迎面撲上來,將他完全淹沒。

直到這時候,他才開始掙紮,拼命將手臂伸出去,抓刨一切泥土,無視身上痛楚,拼命掙紮。

他不能死,他有家人有牽掛,他想回家,不可以

“呼呼呼”

胸口疼痛辣呼呼的,又像有個洞在往裏灌著涼氣。

抓心撓肺的疼,真的是抓心撓肺的在疼,不過疼著疼著好像能習慣了。

荀柔緩緩地眨了眨眼睛,發現自己側躺在床上,像才和惡龍搏鬥一場,全身疲憊得一動不能動,連呼吸都放得輕輕。

跪坐床邊的青年,傾身探來,伸出手輕貼荀柔額角,幽玄深邃的眼瞳關切凝視,“叔父醒了?”

“……公達?”

“嗯。”荀攸輕應起身,“我去喚張君來。”

“公達。”荀柔忍不住又喚了一聲。

荀攸回身來,“小叔父?”

“無、無事。”

看來是真的。

他的確回家了。

荀攸頓步,向旁邊侍立的童子道,“去請張令來,再去通告慈明公,說小叔父已醒來。”

童子拱手施禮的動作,有些不倫不類,但腳步卻飛快,立即出門去了,荀攸回轉身來,依舊在床邊坐下來。

荀柔疲憊的閉閉眼睛,又睜開,明明才睡醒來,卻累得大腦都沒法動,全攪糊成一團。

“叔父至今已昏迷五日。仲景先生在父城為令,聽聞,連夜趕來,”荀攸取葛巾給他擦去額上冷汗,緩緩道,“先生說叔父病在憂勞,多思少眠,不欲飲食,金瘡久不能愈,心虛內弱不能抵禦風寒,由是寒結於內。”

心虛……嗯……心虛。

荀柔聽著大侄子一本正經報診斷,的確心虛,總覺得在受教訓。

“阿賢已將這數月之事告知,叔父深通醫術,卻為何如此不惜自身,以至於此?”荀攸眉心深結,又是擔憂又是後怕。

嗚嗚嗚,別罵,別罵了,再罵都傻了,在反省,有在認真反省了。

讓喜怒不形於色的大侄子,露出如此生動的表情,荀柔覺得自己這回真的有點“厲害”。

“公達,何時來的?”荀柔小心翼翼道。

喉嚨泛起鵝毛搔過的癢意,他忍不住咳嗽,又因帶著傷口震動,只能壓著聲,一點一點的咳。

少年姿容甚麗,臉色蒼白,更襯得眸中漆黑,長睫如墨,眼角一點清潤,亮到讓人觸目驚心,卻讓荀攸想起先前他瘦小一團,緊閉眼睛,呼吸微弱,唇邊和胸口都沁著血的樣子。

“攸巳時前來探望,正巧叔父醒來。”他無聲嘆息,伸手輕輕撫過荀柔背後,掌下卻能摸到起伏的胛骨,“醒來便好。”

荀攸話才說完,急促的腳步便至,轉眼比十年前成熟了好多的張仲景就已經走到了。

張仲景身後,多年不見的親哥扶著父親,身後還跟著姐姐荀采。。

他姐那眼睛,說不是大哭一個時辰,都不能腫成這樣。

荀柔心裏頓時泛起愧意,垂眸不敢看,“父親,阿姊,阿兄。”

“回來就好。”阿兄不是十年前的阿兄了,留了短髭和一點胡須,說話簡潔,看上去有點威嚴。

荀攸起身,將席讓給張仲景。

“有勞仲景阿兄。”

張仲景的胡子也比以前長了好多,幾乎墜至胸口,還像荀柔小時候一樣,伸手摸摸他的頭,“何算勞煩?”

一番望聞問切過後,張機表示一定要少思靜養,尤其是瘡口迸裂過,若是再不能養好,可能會留下痼疾。所以最好臥床。

“食糖寬心。”張機遞糖,就像當他還是當年的小朋友,“不要怕苦,好生吃藥才能好。”

荀柔被摸毛,摸得有點不好意思。

他這個……真是好多年沒被順毛了。

他醒來的消息,很快就傳出去,族中兄弟們連翻前來探望,倒也不多停留,說幾句就讓他好好修養。

也不知是不是吃的藥的關系,荀柔每天能睡八個時辰,在家不能隨性而為,像在外的時候獨斷,醒來也不敢起來活動,只能躺在床上,不是等吃飯,就是等吃藥,宛如一條已經失去夢想的鹹魚,還是不能翻身的那種。

之所以如此,是因為他迎來兩個史上最強牢頭。

他親哥,把他十歲的小侄兒荀欷、小侄女荀襄,給放在他屋裏看守他。

此舉真不可謂不毒。

他連吃藥都不敢稍有推脫,因為他早熟的兩個小侄居然會哄他!

“阿叔,藥吃了病就好了,可以和我們一起玩。”“阿叔,乖乖,吃了藥就能吃糖了。”

想看書,他們能念給他聽,

有信件來,他們能幫他寫回信,還會註明他病了,這是代筆,

想起來活動,他們能給他按手按腳,幫忙活動,就是不給起身。

可怕,真是太可怕了。

他真是……謝謝他親哥,一並感謝他自家十八代祖宗。

以至於他帶回來的幾十個人,都沒法同家中商量,只聽說暫時被送到別莊教導規矩,幫忙做事,其中廖化因為個子高,身體健朗靈活,被典韋領取,加入巡守小隊,除此之外,還有幾個年紀大一些的孩子,也被挑去學棍棒武術,不管怎麽說,荀家教育系統,肯定比他們在黃巾時,東學一點,西學一點強。

規矩禮儀的確要學,荀柔也確實怕了兩個牢頭,只好老實養病。

“阿稷、阿音將來一定大有出息。”荀柔委婉向兄長表示抗議。

荀棐摸著胡子,一臉自得,“如此多謝阿善吉言了。”

看他如此悲慘,荀攸毫無同情,並表示下次再來看他,會帶上三歲的兒子荀緝,讓他學習大父,吃藥幹脆利落的堅韌不拔。

簡直沒有人能相信,荀柔這一個多月是怎麽挨過來的。

臘月中,他終於得到沐休前來幫他看診的張仲景的點頭,表示可以起來活動。

那一刻,讓他第一次體會到自由的來之不易,幾乎熱淚盈眶。

能起床之後第一件事,荀柔便前往二伯父家。

這段時間,無論是荀衍、荀諶還是荀彧三位堂兄,前來看他都是來去匆匆,神色憂慮難解,荀柔知道這是為二伯父。

伯父比父親年長十餘,如今年事已高,近來已常常昏睡不起,他如今一旦能起身,自當立即前往拜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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